李歐塔《為什麼哲學思考?》閱讀筆記03/劉又仁

 




李歐塔《為什麼哲學思考?》閱讀筆記

第三章:關於哲學的言說


劉又仁


1、神話消逝與反對主體哲學

  關於哲學的起源,有著一種歷史性的說法:神話不再被信任。哲學之所以啟使於慾望,乃是由於天上的星象已不再藉由巫卜提供徵兆,或示意天神的指示。哲學開始於欠乏,也命運搬地與沈默有了關連。

  哲學並不是像新的人文主義如存在主義或馬克思主義那樣,認為個體或人的言說是一切意義與尺度的源頭。哲學尋找指引人的尺度,而非膚淺地宣布人自身就是一切真理。

2、思想就是言說;說話者乃是主題而非主體

  為了說明許多偽裝成哲學的論述,李歐塔首先釐清關於言說的幾個面向。第一點,思想並非與語言無關的某種事物。思想已經就是言說,相應地,如果我們不能命名我們在思考什麼,那麼我們其實尚未開始思考。

  其次,我們所說出來的話如果無法再用語言進行更完整的連結與組織,那麼我們就指示吐出許多符號名稱,還沒有辦法真正進入思考的狀態。如若我們找不到適當的語詞去說出我們正想說出來的話,那麼這正相應出我們的思考尚處無力回應召喚我們去思考的未思之物。思想並非語言的主體,並非語言的作者。說話的重點並非說話的主人,而是說話的主題。

3、濟慈:聆聽萬物的詩意

  李歐塔引用英國詩人濟慈的話,並非詩人的詩意去創作出詩詞,而是由於詩人沒有自我,他將自己等同於其他東西並融入那些事物之中。萬物才是最具詩性的,詩人反倒缺少這種特質。換言之,詩人受萬物所啟發,去聆聽萬物之中已經在訴說的事情,並接受那些啟發,去抄寫世間的詩歌。

4、言說使意義與事物同時誕生

  但是李歐塔認為濟慈所說的並非關於言說的全貌。光是聆聽萬事萬物已經存在的意義與故事,並不能說明清楚為何我們有時會聽不見或無法理解世間的意義與面貌。實際上的實情是:說話,就是來來去去的互動,是論述與意義的共生,在這樣的過程中,說話者與所說的內容、主體與客體、語言與意義,共同在說的過程中一同出生,而非由其中一方已經先行完備好,再去設法去流向另外一方。

5、外語與技術實踐:系統性知識的表現歷程

  我們可以試著從學習外國語言的經驗來談,也可以從一位技術人員去操作一項生產活動的面向來談,我們在教科書上所習得語言知識與技術知識,是由一種組織好的清晰透明被視為完備整全的使用守則。但是作為一個完備的系統,在我們實際運用在實踐之中時,情況並不是在遇到某種特殊使用情境時,努力在原有的知識系統中去尋找什麼與這個情況相符並開始依循這個系統去引導這個使用情境。事實上,我們是在改變原有的知識系統,去創造新的使用方式,來進入到目前歧異多樣的使用處境的。也就是說,系統的意義在於去向系統內所無法預測不可能項目敞開,並致使系統性知識獲得更新與變造。

  但這並不意味著語言系統只是跟隨著情境的意義運轉的被動附加事物,彷彿先有了情境,語言在壘加上去陳清。語言一旦被說出,不止會被情境所改變,同時也會改變那個情境原本運作的方向,例如曖昧中的男女,一旦其中一方說出告白的話,那關係就會微妙地變的不一樣。
故而我們可以說,藉由言說,語言致使原本處於潛在狀態的意義突然變的明晰起來,並更新了運作的方向。

6、言說的持續性力量:偏移

  但語言的力量並非只是說出之後就會消失。語言在改變既有的行進方向後,讓事物與意義共同在新的說話場域中誕生,並持續產生影響,要求人們持續承載已說出來的符號與語詞。在這裡,新的語詞、命名輿論述,除了已經形成的符號之外,還多出了許多超乎人們掌握的力量去影響說話者與聆聽者。說話勢必引發作用,並產生某種偏離而造成不快。克服這種不快的唯一方式,就是去聆聽尚未說清楚與可能逐步消散的意義。

7、言說乃是向他人開放的第一人稱經歷

  這意味著說話、聆聽、偏移與說話的真理,必須以個人親身體驗的方式經驗到才能產生持續作用。語言在說話之中,並不是讓思想獨身處於話語的秩序之中。思想在說話並總是向著某種他人溝通。

  對話就是一場我與你的遊戲。在說話過程中,說話者與聆聽者共同在語言交流之中不斷改變位置,也就是說,語言過程讓每一個人都不斷產生變化。更極端一 點的情況,語言讓每一個人可以進入到說話者的說話位置去體驗到對方在說話之中正在經歷什麼。語言就是每一個人的我向著他人保持開放。

  語言不只是思想的法則,同時也是家庭性的、社交性的、文化性的法則。進入一場語言遊戲,就是進入家庭、社會與文化脈絡,在這些脈絡中交織起我們思想生命的歷程。

8、普遍與各殊:以克勞岱爾為例

  李歐塔最後面引用詩人克勞岱爾在《詩的藝術》(1907)中所提到的邏輯語言與創造語言的區別來談哲學的語言。克勞岱爾認為,邏輯語言的強項是為事物的命名的語言,透過界定名詞的定義、特質與功能,使得事物在邏輯之中普遍地說明清楚。詩歌語言或者是創作的語言,首先關注的並不是名詞在抽象出一時一地的概念界定的產物,相反,創造語言首先重視的是比喻,亦即一種組合藝術,自然而然地關注每一個事物當下的特殊體驗與連結,並感受到每一個事物彼此有著無限的、永不停歇的關連。

  但兩種語言都依賴於一種李歐塔強調的「普遍協調」之中。世界的邏輯性與事物體驗的各殊性,其實都寓居於這個世界之中。每一個事物都不是單獨存在的,顏色、風、季節、山峰、花卉、土地,都彼此承載交織出與印照出各自的特色,並只有在觀察者從某種特殊的觀看是角中才能呈現。如同音符單獨存在並不能引起聆聽者的情感。

  語言亦是以這種方式運行著,說話者如同觀察者,讓語言得以像風景一樣呈現。在呈現之中,每一個符號如同風景畫中的每一個事物一樣,像組構了整幅畫的意義一般形成了語言整體的意義。

9、哲學誕生在言說沈默之時

  李歐塔回到這一講一開始說的星象不再指示事物意義的說法。對文明一開始的人類而言,神所說的話即是現實整體。現實的世界就是神話的世界。每一個物件都可能指示或象徵著神意。哲學開始於現實陷入黑暗與沈默之時。

  也就是說,當世界失去統一性時,人陷入困頓之時,世界陷入多樣紛雜的狀態之時,差異在也沒有辦法彼此互動交織與交流之時,人與人之間再也沒辦法交流並不再說話時,一切都是戰爭而毫無和諧空間之時,哲學就會開始。

10、詩歌藝術的語言特徵

  與哲學相比,詩歌總是在各種不同的差異領域中彼此連結並產生火花,不停歇地去面對滿溢著符號的世界去進行闡述。詩人進入到世間之中,去聆聽世間的語詞,讓每一個事物在語詞之中摩擦碰撞疊合,故而可已說,詩人一開始就依賴於語詞的存在。

11、宗教與科學的特徵

  宗教是在信仰遭遇無意義與死亡時進入到這個世間。宗教乃是人們在世間缺乏法則、生存在生病的世界時、在迷失方向中所採取的一種作法。科學則是在同樣缺乏法則的世界之中試圖以數學般的精確去理解與釐清世界的努力與嘗試。

  在這方面來說,科學家與巫師、醫生與巫醫其實擁有相當接近的信念:他們置身存在於充滿有待解碼的符號世界,並且需要有人聽見他們所看見的道。只不過科學家與醫生拒絕被這套象徵秩序所支配,而被無序的混沌所吸引。這也是為何科學有時像是宗教,引起人們某種崇拜。

12、哲學的特殊之處

  但哲學家正式為了去尋找語詞而開始說話的人。因而哲學的立場與詩人的處境並不一樣。哲學的言說與宗教、科學的言說也不相同。哲學不存在於日常領域的語言秩序之中,也不存在於詩性語言之中,但哲學也不是提供語言背後真實意義的承擔者。

  哲學就是發明一套新的說詞輿論述,主動讓意義自身能夠在清楚的說明下彰顯自己、掌握自己。對比於宗教,愛因斯坦曾說「關於這個世界,最不可理解的是,這個世界是可以理解的。」哲學對科學的態度是回到生活世界中,重回感覺與感性、身體與口說的經驗,去連結科學所建構起來的抽象邏輯空虛的語言世界。

13、哲學自身的言說功效:藉由能指捕捉所指

  哲學的言說就是捕捉潛在的意義,組織編排這個意義,並讓這些意義藉由哲學的言說中得以流通。又或者,哲學乃是作為其他哲人的回聲,成為回音的製造者,讓它人的說話與邏輯被他們自己看見。例如下一講要討論的「自由」,就是一個典型範例。

14、哲學無法滿足世人的期待

  在真實的情況下,人們要求哲學說話,所得到的通常大失所望。因為哲學所要說的比人們所期待的多也期待的少。哲學就是不斷進入人們已說的話去找出人們尚未說的事物。而這未曾說出的只能在人們說話之中去尋找,而這未說的才是我們說話的真理。

  真理總是尚未說出,我們不停留在已說的文字上做文章,必須向尚未說出的事物開放,向不在的意義開放。同時,為了做到這點,哲學必須努力說出比自己所以為的更多的聲音。那正是因為,哲學清楚意識到,在人們所說與所欲運動方向上,並沒有清楚透明完滿達陣的一日。但哲學在言說中反省自身,並不是相信一切都能清楚明瞭並徹底掌握自身的慾望。

  相反,哲學乃是最想掌握慾望的那個時刻,在語言的欠乏與豐足之間往返之際,被慾望掌控,被說話的慾望所逮住,而看清我們說話總是說的太多、同時太少。

  哲學乃是世界受傷的童年。感受著一切、試著去弄清一切、試著去說明與學習如何清楚指出尚未被看見的世界、接受過多刺激與陳載太多意義的老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