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期讀書會【深度閱讀德希達《書寫與差異》】第四週課程報導 (4)

 課程報導 / 在下      20201226


【我思.瘋狂.誰更瘋狂?】

在批評了傅柯的考古學方法後,德希達將焦點轉至了傅柯對〈第一沉思〉的解讀上。德希達比對笛卡兒的拉丁文原著與傅柯所使用的法文譯本,指出法文譯本當中沒有翻譯出來的「可是,也許(sed forte,其實是一個解讀上的關鍵,說明了笛卡兒在夢境論證中並非單獨排除瘋狂,而是作為討論感覺可錯性的起始點。德希達認為,笛卡兒真正要說的是:夢與瘋狂都是感官可錯性的例子,但夢的感官可錯性比瘋狂的情況更為普遍、激進,更有陷於知識論上精神錯亂的可能(epistemological insanity)。作夢者比瘋子更遠離真實感覺,而瘋子也不總是錯的。

圍繞著「感官錯誤」這個問題,德希達設想傅柯可能會提出兩種反駁:1、對笛卡兒來說,瘋狂只是感官錯誤中一個較不嚴重的例子(case),以作為保護知性與我思而被歸類為身體缺陷。對此德希達透過對於另一個關鍵的拉丁字詞「儘管如此(toutefois)」的解讀指出,其實笛卡兒在談論夢境論證與惡魔論證的段落時,就已邁入了「絕對的誇張時刻(absolutely hyperbolical moment」。哲學史中修辭上的誇示法或誇張法(hyperbolic)皆為哲學家用來考驗自己思維的有效性的作法。笛卡兒的論證看似擱置了瘋狂的可能性,但整個自我考驗的反思過程卻可說是一個瘋狂的經驗,一步一步剝離任何確定性的來源。為此,德希達表示:「與瘋狂決裂的語言其實更黏附於瘋狂之本質。」他認為傅柯所提出的是一種瘋狂的中立化方案,反而會形成一種對於瘋狂的庇護與監禁。

德希達設想傅柯可能會提出的第二種反駁,則是笛卡兒只是將瘋狂作為尋找我思的手段。在此德希達引用了笛卡兒《談談方法》(Discours de la méthode, 1637)當中的段落,指出「我思」乃是藉由瘋狂獲得其價值。「我思」所迴返的起點,既非既定理性亦非既定非理性,而是意義與無意義的共同源頭。「我思故我在」規定了傅柯所想要做的一切理性與非理性能夠交流的一切起點。它面向無限,以瘋狂為自身自由度與可能性在整體中扎根,又超離了整體,與世界整體保持距離。此一方案既是形上學亦是惡魔學(metaphysical and demonic。此一柏拉圖《理想國》中所說的「惡魔式的誇張法」(daimonias hyperboles)超越了傅柯在第一版〈序言〉所看重的在世界之內的「踰越」與蘇格拉底辯證法二者的關係,並構成二者超越性的基礎。

 

【總結:哲學的激情本質】

德希達在文章最後談到,他認為沒有哲學就沒有歷史;同樣的,沒有歷史,哲學也將是不可能的。意思是說,哲學真正要說的,只存在於歷史的斷點與差異之間,將會是下一個新的時代所要遺忘的內容。正如同笛卡兒為何要去思考「我思故我在」,正是因為在當時的歷史環境,已無法讓人接受以前的知識是有效的,因而必須藉由新的哲學生命、思考方式去打開歷史的開口。然而,假使哲學只存在於歷史之中的話,我們也將會遺忘哲學所具有的獨一無二、有著足以離開整體世界的衝動,且能夠再度回返與世界對話。我們也會忘記瘋狂被排斥的歷史,其實早從笛卡兒之前就已開始。

(又仁老師笑說因此沒有學好哲學就不可能學好歷史。)

德希達感謝傅柯,認為從他那裡學到,哲學的本質與計畫不能再是對笛卡兒主義的紀念,而是要去成為笛卡兒主義者。真正的激情(passion)並非瘋狂,而是哲學,徹底地從不安驚恐當中,在一種沒有回報的、非經濟的耗費中敞開自己,且又為了能夠將自己從這種不安、不幸意識中脫離出來,則必須試著被這個世界的語言系統書寫,向他人說話。這個書寫的經濟學,包含否定性、瘋狂、踰越等話題,在下週課程談到德希達對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的閱讀當中,會有更多的討論。

德希達也藉由胡塞爾(Edmund Husserl)《歐洲科學危機與先驗現象》(Die Krisis der europäischen Wissenschaften und die transzendentale Phänomenologie, 1936)一書,來回應先前提到哲學的更新來自於歷史上不斷發生的危機。德希達認為,在危機當中的理性比瘋狂更瘋——因為哲學在其思考方式中總是經歷與依賴非意義與遺忘——而在危機中瘋狂又比理性更合理,因為它更接近意義的源頭。亦是巴門尼德斯所謂在真理之路與意見之路之間的決斷(krinein)。理性的危機總已經與瘋狂的危機一道成為理性的入口與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