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期讀書會【深度閱讀德希達《書寫與差異》】第四週課程報導 (1)

 課程報導 / 在下      20201226



解構是一種非理性地全面懷疑?

解構主張一切文字都無法解讀?或論理性如何蟄伏於瘋狂

 

文本閱讀:德希達著,〈我思與瘋狂的歷史〉 Cogito et histoire de la folie),《書寫與差異》,張寧譯,臺北市:麥田出版,2004

 

 

【傅柯、笛卡兒、德希達的三方會談】


在這週當中,又仁老師表示想要打破兩個對於解構的「江湖傳言」:1、解構是一種非理性的全面懷疑,把一切的信念跟理性的原則,都丟到一種全面懷疑的狀態,以至於我們最後對什麼都沒辦法接受;2、解構主張一切文字最終都沒辦法解讀,所有的解讀都是誤讀,都是一種出於偏見上面的斷定跟詮釋。又仁老師指出,假使此話當真,那這禮拜要讀的文章就沒有道理了,因為德希達在本篇中正是想要回應傅柯對於笛卡兒的誤讀。

 

這篇文章所針對的文本,是傅柯(Michel Foucault, 1926-1984)在1961年出版的博士論文《瘋狂與非理性:古典時代瘋狂史》(Folie et Déraison: Histoire de la folie à l'âge classique),這本著作在台灣已有林志明老師翻譯的2016年最新修訂版的中文譯本古典時代瘋狂史,在林志明老師的導讀中提及了傅柯對德希達批評的後續回應。另一點很重要的就是關於版本上的差異,中譯本主要是根據此書在1976年出版的普及版,當中並無收入1961年的第一版〈序言〉,以及在1972年第二版時收錄的兩篇附錄文章:〈瘋狂,作品的缺席〉(La folie, l’absence d’oeuvre, 1963)與〈我的身體、這張紙、這爐火〉(Mon corps, ce papier, ce feu, 1972)。


瘋狂史》1961年初版封面


德希達〈我思與瘋狂的歷史〉除了前言與結論,主要分為兩大部分來進行對傅柯的批評:第一部分圍繞著第一版〈序言〉的內容,來解讀古典時代瘋狂史》(以下簡稱《瘋狂史》)的架構,後半部分則是對於笛卡兒著作進行深度的詮釋。在瘋狂史》第二章〈大禁閉〉的前三頁當中,有一個傅柯對於笛卡兒《第一哲學沈思錄》(Meditationes de Prima Philosophia所做的判讀。笛卡兒此書原本以拉丁文寫成,在1642年被一位神父翻譯為法文本(編按:應更正為1647年),德希達認為這可能是傅柯瘋狂史》中所使用的版本。然而德希達認為這個法文譯本並非忠實譯本。


《第一哲學沈思錄》1641年的拉丁文版本

《第一哲學沈思錄》全書分為六個沉思,傅柯在《瘋狂史》主要針對〈第一沈思〉進行判讀。在〈第一沈思〉中,笛卡兒進行如下論證步驟:清除所有信念感覺可錯性與夢境論證(將懷疑從瘋狂中排除)畫家論證騙人的上帝與可疑的數學惡魔論證。簡單來說,笛卡兒希望,作為一個哲學家,能把自己所接受過的意見跟知識重新思考過一遍,以此找到讓人可以真正據以為信的依據。但在整個〈第一沈思〉懷疑的過程當中,他發現即便有上帝作為保證,依然無法構成一個堅實的基礎,讓人相信外在世界存在。我們的理智知識、感官,這些都有可能是假的。因而他在〈第二沈思〉進而提出,在整個懷疑的過程中,就算整個過程都很可疑,但正在思考、或正在被欺騙的我的思考活動,是不可被懷疑的。我的本性就是一個能夠思維的東西,這一點是無可置疑的。


笛卡兒畫像


 

在〈第三沉思〉當中,笛卡兒提出了關於「無限」(infinity)的思考。就當時的哲學背景而言,無限並非有限的人之思維所能達到的。笛卡之所以提出這個論斷,主要是因為無限是上帝的一個最重要的本質。雖然我們無法從思考上去予以測度或掌握,但正因為這個觀念進入到我們的思考中,因此可以相信這個東西確實存在,而非我個人的妄想與發明。藉由上帝存在這個保證,因此笛卡兒才能將之前懷疑、思考的東西給重新帶回。

 

傅柯在《瘋狂史》所涉及對笛卡兒的討論,主要是針對〈第一沉思〉的段落。《瘋狂史》全書主要的探問是:為什麼「瘋狂」在今天會變成一個精神醫學的科學研究對象?書中追溯至中世紀末期與文藝復興時期,當時對於瘋狂有著較多的寬容。在文藝復興時期到十七世紀之間,例如蒙田、巴斯卡等,也不認為一個有思考能力的人不可能發瘋,甚至認為理性凌駕一切的這種想法才是瘋狂的。但到了十七世紀時突然出現了很大的變化,所有不事生產、道德墮落、貧困、沒有工作能力的人通通都要被關進治療所與醫院,進行改造,此即傅柯書中所言的「大禁閉」時代。

 

Abraham Bosse, The Infirmary of the Hospital of Charity, ca. 1639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傅柯認為笛卡兒哲學標誌了這個大禁閉的時代:笛卡兒在得出「我思」之前的思維過程,重視夢與感覺的欺騙性,卻排除了瘋狂。比對在他之前與之後的哲學家、科學體系、政治與經濟活動各方面,都保證著一個真正有行為能力的人是不會發瘋的,只有道德墮落、意志孱弱、以及身體有缺陷的人才會如此。其後經歷臨床醫學的誕生,慢慢到了十九世紀精神醫學開始發展,人們逐漸離開道德與意志問題的線索,將精神疾病視為生理性缺陷,精神醫學也在此時期掌握了對於瘋狂在客觀研究上(如何治療)的發言權。

 

傅柯在《古典時代瘋狂史》第一版〈序言〉當中明白表示了他想要做的,就是為在當代沉默的、再也無法為自己說話的「瘋狂」說話,去講述在這個歷史演變的過程當中,「理性」如何藉由壓制非理性來建構自己的知識權威,使得後者再也無法為自己發聲。


德希達在這篇〈我思與瘋狂的歷史〉文中,「斗膽」挑戰了自己的老師,不僅分析《瘋狂史》考古學的架構與方法,更反駁了傅柯對笛卡兒〈第一沉思〉的解讀。又仁老師表示,從這篇文章的結論當中,更可以看出德希達這個思想家對於哲學的想像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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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 2006年11月的《紐約客》由插畫家Joost Swarte以書房中的笛卡兒與他的惡魔為主題繪製封面。由於未取得圖片刊登授權,請有興趣的朋友可自行點閱連結欣賞:https://www.pinterest.com/pin/490892428119471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