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期讀書會【深度閱讀德希達《書寫與差異》】第二週課程報導(2)

課程報導 / CS 2020年12月12日


【詩人、拉比與上帝的破碎誡碑】

《問題之書》還有另一問題,即雅畢斯試圖要去談論「上帝是如何生成」。詩人有一種智慧,即由服從律法或破碎誡碑的激情轉換為自身的自由,不再只是被動的承擔,而是將語詞轉換為自己的說話形式。也就是說,詩人由對語詞律法的服從(他律),藉由重寫語詞轉變或翻譯而達到自律。德希達認為如若沒有這種轉換,全是激情(即承受),那就會是瘋狂。德希達認為,正是在此,猶太人的上帝才再次由破碎的律法中重新生成。這點再次可由《築我居所》與《問題之書》相異之處證實。對德希達而言,《問題之書》不如《築我居所》那樣激情與任性,而是「聆聽到了根的召喚並接受(大寫)律法的指令來獲得啟發」。但《問題之書》並未放棄自由,「自由應當屬於大地,屬於根,不然的話,自由就只是風。」(頁147)但是,這種根植於大地的自由該如何實現呢?這就要連結到獨特的猶太人離散經驗。猶太民族的根源,乃是與其限制(律法)的結盟與交易,但此根源(伊甸)是被埋沒的,人對之沒有記憶,並且同時即是未來之地(應許之地),而且從起初即與它方、荒漠吸收連結,可以說這個根源即是民族的離散漂流、遠離源頭。因此,這樣的自由存在於非異教的土地與希望的荒漠之間,而詩歌即是連結他方(là-bas, elsewhere)與荒漠的話語。詩人正是在這個破碎、離散的狀態下才能自由歌詠。正是因為誡碑的破碎,猶太民族遠離的起初的神聖文本,而在歷史之中才產生了兩種對神聖文本的詮釋形式,分別是拉比的註解與詩人的歌詠。與拉比的註解一樣,詩人要藉之回到不可能回到的神聖文本與原初環境。由於這個原初或根源的失落、不明確與不確定,我們才需要去詮釋,詩歌才展開自身的冒險去對起源開放、詮釋,但這也意味會有拉比以註解的方式去解釋原初文本。上帝一旦說話就注定猶太會有二條路線,即詩人與拉比。



【上帝的複雜性】

然而,猶太人的經驗並不是歷史的偶然。德希達認為,對雅畢斯而言,詩是一個神學問題。詩人所面對的破碎誡碑的處境,一開始就存在於上帝自身的狀態之中。對雅畢斯而言,上帝會說謊,會違背承諾(後悔),會自我否定自己斷裂(儘管與西方基督教思想不同,但裏明顯具有猶太傳統的舍金納shekhinah思想)。上帝的書寫遠離、隱沒了上帝的聲音,且上帝更任由誡碑破碎更中斷了原初狀態。由此,上帝自身並不單純,而是複雜。而因為這種複雜,上帝使得(詩)人會自由探問,去詢問誡律與上帝原初是否具有不確定的差異。再者,上帝的斷裂也蘊含了上帝與人的斷裂。在摩西之後即無人見過上帝,猶太人必須孤獨的在語詞之荒漠中,並不存在預先的真理之保證來面對他所活的世界。而相應於此,猶太經驗並不因為上帝的斷裂與隱沒而團結為一社群,相反地,必須遠離你的原初生命、社群,與你的原來思想這些不能被保證的東西隔離,如此這些經驗才恰恰是猶太經驗。



【作為書寫經驗的缺席】

由此,德希達直指整本《問題之書》的靈魂,即不在場(absence),或缺席。他分析了這本書中對不在場的三個方面的談論。首先,此書書寫了上帝不在場與上帝話語的缺席的苦難與困境。其次,這種缺席也是一種場域的不在場。「詩人,或猶太人,保衛著那保護他言語的沙漠。」(頁153)因為任何確定的場域都為異教所佔領,因而荒漠這種不確定地方,反而是詩人或猶太人獲得希望的最終可能領域。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作家的不在場。「作一個詩人即意味著知道怎樣丟下言說」,作家開始保持沉默,讓書寫自己說話,「讓只能通過寫作形式進行的東西自行說話。」如同在柏拉圖的《費德羅篇》中,柏拉圖認為書寫是一種對說話主人的偏離一樣,雅畢斯也認為書寫遠離的作者,使作者無法再為之辯護(儘管柏拉圖因此較貶抑書寫而高舉對話)。如此,德希達進入了文字與存有缺席的哲學探討。如果書寫會遠離作者,那麼意味著作家只是書寫的通道,書寫使作家說話的權力離去,讓自己交給書寫技術。然而,作家也唯有在書寫之中才存在。這就如同上帝與荒漠的關係。荒漠的世界意味著上帝的隱退,但這並不意味荒漠與上帝隔絕。相反的,荒漠才可能印證上帝在於其中。由此,作家並不因書寫而完全隱沒,「只有被寫下的通過給我命名而使我獲得存在。」德希達引用黑格爾的觀點,認為存在因語詞而喪失,也因語詞而得到存在。語詞的指涉在語詞之後缺席,但也只有藉由語詞使人感受到原初的指涉。因此,雅畢斯會說:「所有文字構成缺席。上帝是祂名字的兒子。」因為(猶太人傳統的)上帝的名字無法被說,而只能書寫,所以書寫的名字彷彿意味著上帝的隱沒,但猶太人卻在上帝的名字之中才得到上帝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