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期讀書會【深度閱讀德希達《書寫與差異》】第一週課程報導(3)

課程報導 / Chan 2020年12月5日


【被劫持的言語】

德希達認為,上述三人的分析都忽略掉亞陶生命的重要主題:La parole soufflée。這句法文一語雙關,soufflée有「被劫持」與「被啟發」兩種意義。亞陶拒絕自己成為別人可模仿、可學習、可重塑的典範,他拒絕讓脫離身體的言語,被聽眾、讀者評註或竊取走。亞陶發展了許多主題,其中包括以血肉與生命、戲劇和殘酷對抗典範化。此處的殘酷,不只是字面意義上的殘酷,更指的是為了達到衝破文化給定的規範、凌駕於生命的背景所做的努力。Soufflée的另外一個意思是「被啟發」或是「被授意」。意指我仍然必須借助外在於我的靈感,幫助我能夠有所創造和表現,但是被授意的內容不應是已經安排好的劇本或文本,而是我自身的展現。


傅柯 M. Foucault(圖片引用自Wikimedia
布朗蕭 M. Blanchot(圖片引用自Wikimedia
拉布朗虛 J. Laplanche(圖片引用自The Psychoanalytic Digest


亞陶認為,當外在的靈感授意於自身的時候,自己將是無力的、無意識的聆聽者與承擔者。但是人不能只是無責任地任憑靈感出現,人必須要將聲音安放於我自身,尋找聲音在自己身上的表現,讓聲音成為只屬於自己個人的、生命力量的展現。但這裡的問題是,只要一說話,變成詞語,就會被人取走。而這正是西方文化的特徵,印歐語系的表音結構,乃是通過聲音(能指)再現思想概念(所指),例如dog(狗)。但是通過符號表達概念,反而犧牲了真實存在於世界上的「狗」的生命實存性。亞陶認為生命與形式是對立的,他要求不服從於任何聽與寫,不通過任何文化媒介,使自身的表達與生命經驗結合。


此外,亞陶還有更激進的主題──「排泄神學」(scatotheology)。他認為上帝是一個竊賊,從人出生時便將人的身體偷走,連死亡、自殺、器官衰竭,都是對生命的竊奪。上帝創造了一個遠離他的世界,世界本身就是上帝排泄物,若人將自身視為上帝所賦予的生命,那麼人就是上帝的糞便。亞陶認為生命就是要努力抗拒一切,保住自己的身體與言語,對抗上帝的神話。亞陶與荷爾德林、尼采不同之處在於,亞陶認為表現不應該是隱喻,而是要直接呈現生命的力量。



【殘酷劇場】

德希達嘗試分析了亞陶最著名的「殘酷劇場」。這個概念,簡而言之指的是生命的肉身歸還給自己,使其展現完全屬於自己。他抗拒古典劇場中一切安排好的設計,為了使自己不成為文本的奴隸。無論是詮釋劇本、詮釋文學作品,都是讓自己變成一種紀錄的機器或器官。亞陶認為器官就像是表音的語言系統,獨立、各自運作卻構成有機體的器官,與獨立、各自有意義,組合起來卻構成一連串意義的表音系統是相似的,都應該加以拒絕。因為身體不是一種有機物,器官是吸收身體力量的無用之物,正如隨時都會被掠奪的言語。亞陶要藉由縮減器官,恢復肉身(可感的身體)。此處所謂縮減器官,指的是遺忘掉器官的運作功能,而重新關注其生命表現的力量。縮減器官、關閉孔洞,以防止生命經由這些孔洞洩漏出去。因此,真正的文學是一種殘酷劇場、無器官的戲劇。


亞陶從早年到晚年,經驗了各種有血肉的書寫。他曾經試過紋身、不可讀的字詞、烙印嘗試表現他心目中理想的書寫,但始終都無法滿意。最後他找到了象形文字。他認為象形文字的表形本身已經蘊含了概念,是生命的展現,而不是再現。




【德希達對亞陶的質問】

德希達對亞陶提出的質問是:「這樣非殖民化的劇場……會不會是在為另一種依賴形式作準備?」當亞陶將象形文字作為生命表現出口時,反而傾向於依賴他所理解的東方文化,再者,區分東西方文化表音因此遠離生命;東方文化象形因此展現生命,但無論東西方,當語言被書寫下來,就已經成為了外在的形式,這與亞陶不斷要拒絕的,被劫持的言語有什麼差異?


此外,亞陶也曾表示:「我絕不會將我的表演和戲劇的命運交給這種(即興)偶然性。」也意味著亞陶的戲劇不是一種即興表演。因為街頭上、劇院中的即興表演,其中一個目的是要被人看懂,但亞陶認為連人的概念都要放棄。如果要說亞陶是個瘋子,德希達認為亞陶處於兩種瘋狂/夢想,一種是為了抗拒西方文化,使自己的表現與生命保持一致的瘋狂;另一種是試圖藉由東方文字展現、差異化自己,使自己置身於異國脈絡的瘋狂。對西方文化的全面拒否,讓他傾向於依賴另一種形式的作法,德希達認為,亞陶是在西方形上學中重建另一種形上學。關於形上學與歷史的問題,在之後的課程還會繼續提到。


德希達對亞陶的批判,在他之後寫作的文章〈殘酷劇場與表象的關閉〉裡通過佛洛伊德的眼光做出修正。又仁老師表示,由於這篇文章比較複雜,讀書會不會談到,但大家可以藉著這次讀書會對亞陶的認識之後,嘗試自己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