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期讀書會【深度閱讀德希達《書寫與差異》】第一週課程報導(2)

課程報導 / Chan 2020年12月5日


【德希達對胡榭的質疑】

但德希達也對胡榭的說法提出質疑。胡榭將作品視為有機的自主整體,而不關注作者個人的生命歷程,因為作品並非作者生命的呈現。但是書寫者的人生與作品的內在關係,難道是完全沒有關聯的嗎?再者,胡榭刻意遠離作品或作者的內在歷史,用文學史的方式去描述作品間的關係,然而,作品的發生僅是作品的互相繼承或遺傳嗎?胡榭想將文學的形式空間與創造性想像力結合,這種嘗試可以成功嗎?


胡榭的文學分析特別偏愛幾何學、數學的形式分析,以胡榭對高乃依(Pierre Corneille, 1606-1684)著作的分析為例,他早期的著作如《皇宮走廊》(1631-32)描寫男女主角經歷變故後分手,後來又復合,胡榭稱之為是「交叉環」型的結構;而在他之後的作品《波里厄特》(1642)中,男女主角同樣是經歷事件、分手而又復合,但是角色的內在有所成長提升,胡榭稱之為「螺旋」結構。胡榭認為《波里厄特》這部作品是高乃依的顛峰之作,而《皇宮走廊》以及其他早期作品,都是為了這部作品而作的練習。德希達通過胡榭想問的是,這種視早期著作為後期著作之「雛形」的「雛形主義」,固然能夠解釋部分的作品,但其他無法用幾何學加以分析的作品,或是不在這種整體性當中的作品,是否就應該被排除呢?



此外,胡榭也提倡一種完全的閱讀。他認為,熟讀一位作家的所有作品,並從中找出這些作品內所具有的共同結構,以挖掘一位作家作品中最美的形式,是一位文學批評者的工作。但是,德希達則指出,預設一個作家作品中原本就存在著完美的型態等待他人來挖掘,這是不可能的神話。而且如此一來,文學書寫的「力量」,那種使生活中經常使用的符號發生新意的「力量」,也將在這種分析中消失。德希達雖然認同胡榭對於完全閱讀的努力和企圖,但他認為這種眼光會使人認為,文學創作只是在追求一種形式而已。


德希達總結了結構主義的難題,指出結構主義者會為了保護結構的「整體性」,而忽略掉妨礙整體性、有缺陷的東西。當出現了無法表現理想結構的事物,則會被歸之為反常,最終,結構主義將會形成一種以目的論式的思考方式看待事物,彷彿所有事物都朝向這個目的前進,反常的事物則被忽略,或是被視為結構的殘缺。同時,「力量」,或者說事物的變化,就在這種思考模式中陷入沉默。對德希達而言,這是西方文化存在已久的,形式與力量的對立。當我們必須通過形式或是語言,才能夠把握「力量」時,「力量」已經無可避免地陷在形式之中,抑或是成為了語言的他者。


德希達在第一章中,簡短地下了一個結論,他認為,只有「書寫」能夠貫通形式與力量兩者的疆界。文學評論應該要跟著文學的「書寫」去研究文學,而不是跟隨文學的形式。


【亞陶、作品與瘋狂】

課程的後半部分介紹《書寫與差異》的第六章〈被劫持的言語〉。又仁老師提醒大家要注意「語言」與「言語」的區分。語言(language)指的是文化中習得的語言系統,而言語(parole)指的是說話。這篇文章講述的是後者。之所以有這篇文章,是因為1960年代法國出版了安東尼‧亞陶(Antonin Artaud, 1896 -1948)的文集,德希達閱讀之後,對亞陶進行了一番評析。因此,〈被劫持的言語〉可以視為德希達對亞陶著作的導讀。


Antonin Artaud, 1896 -1948(圖片引用自Wikimedia


亞陶中學時曾因精神崩潰進入療養院,晚年又經受殘酷的電擊治療,因此,他在晚年撰作的許多文章,都在控訴治療手段的「瘋狂」。亞陶對劇場的理解,開啟了「現代舞」的舞蹈形式。他提倡不要將劇本、舞蹈視為可重複、可模仿的演出,而要將之視為生命的躍動、未被馴化的力量。德希達的文章一開始先提到三個熱愛亞陶的學者:傅柯(M. Foucault)、布朗蕭(M. Blanchot)以及拉布朗虛(J. Laplanche)。他們各自撰作文章,針對患有精神病症的亞陶、德國詩人荷爾德林作出分析。


布朗蕭與拉布朗虛,在面對亞陶與患有精神分裂症的荷爾德林時,雖有各自的看法,但都將亞陶或是荷爾德林視為一個案例(case),用以證明某一種文學成就,或是帶領人們了解精神病症的入口。而傅柯則是認為,藝術批評與臨床醫學診斷是沒有交集的兩條平行線。傅柯認為這是一個歷史事實,更將之視為一種原則,認為兩者不能交會。德希達藉上述三者的評論,試圖提出疑問:為什麼歷史事實會變成一個原則?如果我們面對亞陶這種獨一無二的人物,為什麼還能夠將他視為一個文學史上的案例,彷彿是可以比較的對象,而非獨一無二的存在?既是「獨一無二」,那麼任何論述應該都無法運用在其身上。德希達認為,正是西方形上學的思考,使人們沒有去追問,使作品與瘋狂區分或統合的根源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