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師│劉又仁老師(國立政治大學哲學系博士班)
日期│2020年11月13日
報導│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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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戰的回顧自60年代開始,高達美就不斷關注海德格思想在法國的發展,他尤其注意德希達。他與德希達幾乎擁有相同的思想傳統(希臘哲學、黑格爾、胡塞爾、海德格)。德希達的「解構」一詞來自於對海德格思想的轉用。哲學詮釋學與解構的這場攻防戰,便圍繞在對於如何理解海德格的爭辯上展開。
這場攻防戰分為三回合:在第一回合先攻的高達美發表了〈文本與詮釋〉,對高達美來說,不論是文本或是言說(Sprechen, speech),都是一種說話者與接收者之間的對話歷程,都在尋求與他者達到相互一致的理解(Verständigung, understanding each other)。所有文本在無法理解時,都需要詮釋。詮釋就是脈絡的擴大,以求與說話者達到視域融合(Horizontverschmelzung, fusion of horizon)。唯獨詩歌文本例外。詩歌文本並非說話者的表達,而是詩歌自身脈絡的說話。
高達美(Hans-Georg Gadamer,1900-2002) 圖片引用自Wikipedia |
對此,高達美表示他所謂的「良善意志」乃是指柏拉圖所說的「出自善意的論難」。他反駁道:難道德希達提出問題時不希望被理解嗎?唯有被他人與藝術作品衝擊,我們才發現自己的限制,並才開始走上相互理解的道路。高達美強調:「為了去尋找自己,人們必須先失去自己。當我強調我們並不預先知道自己是誰時,我相信我和德希達的距離並不那麼遠。」
在兩人交鋒的第三回合,德希達不再回應上述問題,轉而批評海德格對尼采哲學的暴力詮釋,作為詮釋學與解構相遇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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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20年間,高達美陸續發表四篇文章回應德希達,且雙方後續共同出席幾次公開活動,高達美當面一再邀請德希達回覆,但德希達始終保持沈默。直至2002年高達美102歲逝世,72歲的德希達打破沈默:「高達美是如此地正確,過去如此、今日亦然」,並述說他始終與高達美處於未公開的、無聲的、沈默的異駭對話,並於2003年高達美紀念會上發表文章〈公羊:不間斷的對話—在兩個無限之間,詩〉,進一步細說當年的爭論,並以一首德語詩的解讀來回應高達美。
回應他者:自戀還是新經驗?
德希達(Jacques Derrida,1930-2004) 圖片引用自Wikipedia |
在這個問題上,高達美的看法是,自戀首先不是自我封閉,而是意識到在理解他者時自身的有限視野:「情況並不是我們不理解他者,而是我們並不理解自己。更正確地說,當我們試著要去理解他者時,我們就獲得了詮釋學經驗,亦即,假如我們希望聆聽作為他者的他者,我們便必須打破我們自身的抵抗。(…)過去在十八世紀被稱之為『自愛』(Selbstliebe, self-love)的東西,今天我們稱之為『自戀』(narcissism)。」對於高達美而言,正直坦然地面對陌生的、不確定的處境,相信自己可以學習新經驗,自戀可以是修正自己最好的過程。
距離:理解的可能還是面紗效果?
從上述對「自戀」看法便可以發現兩者的哲學立場雖然大不相同,但又同樣關注著「我與你」的問題。又仁老師繼續比較高達美與德希達對於「距離」的思考,距離可說是發生於與他者之間的那種陌生感。高達美指出,有很多方面上都會讓我們感到有距離,例如不同的文化、時間、或者面對藝術、詩歌與哲學,詮釋就是將陌生的東西帶入到熟悉之中,理解文本總是已經意味著將它運用(anwenden, to apply)在我們自己身上。在陌生與熟悉之間擺盪並不是一件壞事,理解與詮釋總是不斷循環,陌生的東西也帶來新的理解。
德希達又如何看待距離?在《馬刺:尼采的多重風格》(Éperons: Les Styles de Nietzsche, 1972)當中指出,距離產生在相信事情背後有更深的秘密與真實(例如:哲學思考),但這種想要追尋真實的設想,反而使得距離越來越遠,這就是「面紗效果」。對於德希達而言,他者是獨一無二的(singularity),只發生過一次的,在我們與他者之間的障礙物,都是面紗,但也是我們與他者之間唯一可能的接觸管道。說了不能接近,但不說也無法接近,我們在思考的即是接近的界線。
記憶:兩人思想上的相遇點
高達美對德希達縱然有所誤解,但從他對於「記憶」的談論當中,可以看出他與德希達想法上的共通之處。「我們為死者埋葬,嘗試維持這位不再活著的人,並且通過儀式崇敬他們,宛如他們仍被保存在記憶之中。」記憶是一種最深刻的、當下出現的真理經驗。且這個經驗要求我們透過語言的哀悼活動,將這個真理帶回我們面前。對於高達美而言,一直保持記憶並不是理解的真諦,故而憂鬱與哀悼並不重要,因為遺忘將是再次想起的契機,使我們在重認中加深我們的理解並讓我們與當下能夠再次發生關聯。詮釋學就是一個記憶、遺忘、再回憶的過程。
未來:永不間斷的對話
策蘭(Paul Celan,1920-1970) 圖片引用自Wikipedi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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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高達美讀策蘭】
在你終遲的臉龐前,
單獨地遊走在
很多次也改變了我的夜晚,
有東西出現,
那曾是隨我們一起,那未被──
碰觸、思想的東西。
在高達美對於此詩的解讀中,那關於他者的最隱密的記憶,什麼都『不是』(nicht, nothing),突然來到面前,不是在我們之間,而是在我們各自這裡。然而「在很多次的夜晚」,「我」和「你」,一切都變了。唯有一件事沒變:「我再也沒有這直接到達『你』的通道,然而,我並未與『你』分離。」又仁老師認為,高達美對策蘭這首詩的詮釋,表明了他清楚明瞭德希達所描述的那種間斷的經驗。但高達美沒有停在這樣的失落與憂鬱之中。因為,即使「我」終究不知道「你」是誰,「我」又是誰,但我們已經各自發生變化,帶著「你」留下的痕跡走上理解的道路。